第一章 傻子姐姐

　我刚上小学的时候，我爹再婚了。

　后妈带来了一个小女孩儿，看起来比我稍微大一点儿，身上脏脏的，头发乱乱的，看着我傻傻的笑。虽然小，但是我知道，这个女孩子，以后会是我的姐姐。

　我兜里有两块大白兔糖，给了她一块，她很艰难的剥开，塞到了嘴巴里面，然后看着我笑，说甜。

　后来，我才知道，她是个傻子，话都说不利索。

　后妈也不待见她，每次做饭，剩下的是傻子姐姐的，没剩下，就没得吃。洗碗扫地洗衣服都是傻子姐姐的活儿，大冬天的逼着傻子姐姐去洗衣服，洗不完就打，拼命的打。

　我看着可怜，有一次偷偷给了傻子姐姐一点儿馒头，结果被后妈看到了，连我一起打，爹看着，也不吭声，只是吧嗒吧嗒的抽着烟。

　听人说，傻子是会传染的，我就害怕，不想自己也变成傻子，开始躲着她，但是傻子姐姐很粘我，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跟在后面，村里面的孩子们看到，就会哈哈大笑，说傻子又来了，然后就会冲着傻子姐姐丢小石头。

　我看着，也不会去阻拦，就看着，心里面甚至还觉得活该，都是因为这个傻子，害的我也被村里的小孩子笑话。

　有一块石头砸到了我头上，好疼。

　小小的年纪，可能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，也不管对方人多势众，我就冲过去跟那些人扭打在了一起。

　带头的小孩子，名字叫做黄彪，是我们这个村儿村长的儿子，小霸王，长得很胖。

　我打不过黄彪，被黄彪压在地上打，就像是骑马一样骑在我身上，胖乎乎的拳头，一下下砸在我的头上。

　眼看着我被欺负，之前就算是被丢石头都没什么反应的傻子姐姐，就跟发疯了一样扑过去，一个女孩子，跟一群男孩打在了一起。

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傻子姐姐发狂时候的样子，真的好吓人，眼睛都是红红的，手指甲不断的在那些小孩身上抓出来一道道的血痕。

　那些小孩子都被傻子姐姐的模样给吓坏躲开了，只有黄彪还压在我身上，一拳一拳的揍我。

　然后，傻子姐姐冲过去，趴在黄彪身上，一口就咬在了黄彪的肩膀上。

　很用力，咬出血了。

　黄彪疼的大哭。

　当天晚上，村长就带着自己的儿子找上门了，说我和傻子姐姐，欺负他儿子，还把他儿子给咬了。

　我想解释，但是后妈根本不听，二话不说，抽起一根扫帚，就往我身上抡。

　打的好疼，下死力的那种，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打断了。

　那种疼痛，突然消失了，一个身子趴在了我的背上。

　是傻子姐姐，满脸慌张的看着后妈，几乎是在哀求：“打，打我，别，别打弟弟……”

　结果，后妈打的更凶了，到最后扫帚都打断了，拎起来一条棍子还要打，还是村长看这样下去，估计要出人命，带着自己儿子走了，这才作罢。

　傻子姐姐被打的满身都是伤痕，依旧对着我傻乎乎的笑，跟我说没事儿了，不怕。

　从那之后，我跟傻子姐姐的关系，接近了一些。

　虽然我还是很讨厌她的那种傻气，有时候因为傻子姐姐的缘故，在学校里面被人笑话，心里面还是会感觉很讨厌。

　我写作业的时候，傻子姐姐就坐在旁边，傻乎乎的看着，有些时候，甚至跟着我学写字，学会一个，就很开心的笑。

　后来，我上了初中。

　长大了一点之后，懂得也多了一点，知道傻子是不会传染的。

　初中是住校的，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，能见到傻子姐姐的次数就少了。

　初中的学校里面，也有一些之前村里面的小孩子，把我有个傻子姐姐的事情传出去了，一些跟我关系不好的同学，就笑话我姐姐是个傻子，我气不过，想要反驳说我姐姐不是傻子，但我自己也很清楚，姐姐就是个傻子。

　村里的小孩都知道姐姐是傻子，都不愿意跟她玩。

　每次星期的时候回家的时候，我总能在村口的小河边看到傻子姐姐。

　一个人，蹲在河边，对着河水里面的倒影，比划着剪子石头布，永远都分不出输赢，然后还笑的很开心。

　在河边，弄出来一块空地，用小棍子画出一个个方格子，玩跳房子。

　傻子姐姐身上有个小小的布娃娃，傻子姐姐很珍惜，哪怕是身上都脏兮兮的，但只有这个布娃娃一直都洗的干干净净的，将布娃娃放在空地上，一个人在那里玩过家家。

　弄一块木板，绳子穿着，挂在树枝上面，做成一个简易的秋千，光着脚丫子，在上面荡啊荡的，小河边都是傻子姐姐清脆的笑声。

　这一小片地方，就是傻子姐姐一个人的天空，是唯一能让她快乐的地方。

　看到我出现，傻子姐姐就会很开心的跑过来，然后从怀里面拿出来一些早就凉了的，甚至有些变味的馒头给我吃，我每次都说我不饿。

　初三的时候，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。

　班里面有个女生，长得很可爱，名字叫刘小颖。

　我一直偷偷的喜欢着，就连上课的时候，都忍不住偷偷的看。

　但是我知道，自己配不上刘小颖，我家里很穷，而刘小颖又那么漂亮，我只能偷偷的将这份感情压在心底。

　那一天，是周五的下午，马上就要过星期了，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。

　就在刚放学，老师刚走，黄彪就跳了起来：“喂，你们看到了没，许飞这家伙，上课的时候，一直在偷看刘小颖哦。”

　一句话，顿时让我臊得满脸通红。

　自己偷偷的看刘小颖的事情，被发现了，刘小颖似乎也没想到有这种事儿，小脸儿上面满是错愕，有些惊讶的看着我。

　刘小颖很可爱很漂亮，班上很多男生都偷偷的喜欢。

　听到黄彪的话，顿时跟着起哄。

　“许飞这家伙，不会是暗恋刘小颖吧？”

　“噗，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模样，他哪儿配得上刘小颖啊。”

　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”

　一群人在那里冷嘲热讽的，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，刘小颖也低着头不吭声。

　“家里都有个傻子姐姐，该不会是被那傻子给传染了，自己也变傻了吧。”

　“哈哈哈哈。”

　嘲笑的声音，变得越来越刺耳，我的拳头，我忍不住紧握了起来，猛的站了起来：“我姐姐，她不是傻子。”

　“不是傻子，你看看门口是谁？”黄彪咧着嘴巴，嘲笑着：“那不是傻子是啥？”

　教室里面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门口，一片寂静，我的身子都哆嗦了一下，缓缓的转身，只看到教室门口，不知道什么时候，多出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。

　不是傻子姐姐又是谁啊。

　手里面拿着一个小纸包，还有一把雨伞，脸上还带着一些喜悦，不断的冲着我招手。

　依旧是脏兮兮破烂烂的衣服，头上好长时间没剪过的头发，被雨水给打湿，一缕一缕的黏在脸上，但是，自始至终，傻子姐姐都很小心翼翼的保护着怀里面的那个小纸包。

　“弟弟……”傻子姐姐在叫我。

　那一瞬间，我只感觉头晕目眩，四周嘲笑的声音，都变得格外刺耳。

　我一直都不许傻子姐姐来我学校的，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。

　傻子姐姐却不知道我的煎熬，打开了那个小纸包，里面是半只烤鸡，有点烂烂的。

　“弟弟……烤鸡，你……吃。”指了指我，指了指手里面的烤鸡，傻子姐姐艰难的说着。

　“噗。”

　“这烤鸡，看起来像是人吃过的啊。”

　“该不会是从哪儿捡来的吧？”

　“你们家，还真是穷啊，连一只烤鸡都买不起。”

　四周又是新一轮的嘲笑。

　刘小颖也有些古怪的看了我一眼，站了起来，没说啥，就离开了教室。

　那一刹那，我感觉大脑一片空白，我知道，我完了，刘小颖是不可能喜欢上我了。

　摇摇晃晃的，我冲着门外走过去，到了门口的时候，傻子姐姐还拽着我，将烤鸡送到我面前，上面还留着人咬过的压印：“弟弟，吃，很香的。”

　那一瞬间，我爆发了，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，一把将傻子姐姐给推开，手里面的烤鸡也掉在了地上。

　“你滚啊，我不吃。”

　都怪她，都怪她，如果不是她突然跑过来的话，我也不至于被人奚落到这种地步，我感觉自己丢尽了脸面。

　傻子姐姐呆住了，有些呆呆的看着我，似乎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生气，有些局促不安的低着头，小声的嘟囔着：“雨，送伞……”

　她是来给我送伞的。

　“我不要，你给我滚！”我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疯狗一样嘶吼着。

　傻子姐姐害怕了，她不知道我为啥这么生气，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，低着头不吭声。

　过了一会儿，傻子姐姐将自己放在怀里的布娃娃拿了出来，递给我，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：“给，给你……”

　“我不要……我们家要是没有你就好了。”我随手一甩，布娃娃被我给碰飞了，掉在了外面的泥地里面，脏兮兮的。

　傻子姐姐这一次彻底的愣住了，呆呆的，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我。

　傻子姐姐的目光，让我心里面有些后悔，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太重了。

　但是，我现在正在气头上，我之所以会被那么多人笑话，被人瞧不起，就是从傻子姐姐到了我们家开始的。

　过去了许久之后，傻子姐姐默默的把伞放在了我的脚边，走到了布娃娃旁边，将那个布娃娃给捡了起来，就那么在倾盆大雨当中离开了。

　我本以为回家之后，就能看到傻子姐姐，可是傻子姐姐没在家。

　我心里面有些不安，同时，也有些后悔。

　傻子姐姐，是看到下大雨，担心我，才给我送伞的。

　明明后妈从来都不给傻子姐姐吃饱饭，结果傻子姐姐每次都会省下来一些馒头给我，傻子姐姐几乎从来都没有吃过肉，捡了半只烧鸡，自己不舍得吃，却是带给小心翼翼的带给我，而我，却是将这些好意，全部都给砸碎了。

　心里面越想越是后悔，我坐不住了，顾不得外面还是大雨，就冲了出去，我想要把傻子姐姐找回来，我想要对傻子姐姐说声对不起。

　可是，不管我怎么找，都找不到，傻子姐姐就像是突然之间消失了一样。

　我突然间想到了傻子姐姐经常待着的那个小河边，疯了一样冲着那边冲过去，小河边也没有傻子姐姐的身影。

　就在河边，傻子姐姐经常独自一人玩耍的地方，我看到了木棍画出来的，被雨水拍打的有些不清的歪歪扭扭的字。

　我，只，弟，不，要，了！

　那一刹那间，我明白了这几个字的意思。

　我只有弟弟，弟弟不要我了……

　脸上，也不知道是眼泪，还是雨水，控制不住的顺着脸庞滚下来。

　为什么啊，傻子姐姐为什么要那么在乎我啊，只是因为我在刚见面的时候，给了她一块糖，她就把我当成了生命里的唯一了？

　可是，现在，傻子姐姐唯一拥有的，也被我给打碎了。

　我发了疯一样的呼喊着傻子姐姐的名字，声音淹没在暴雨当中，得不到一丁点儿的回应。

　就在这时候，我看到河边一个布娃娃，那是傻子姐姐身上的布娃娃啊。

　我的身子一个机灵，连忙扑了过去，在河水将布娃娃给卷走之前，将布娃娃给抓了起来。

　傻子姐姐，该不会是……被河水给刮走了吧？

　初生牛犊不怕虎，那个小小的年龄，甚至还不是很清楚暴雨当中的河水究竟代表着什么，我只知道，我想要找到傻子姐姐，然后就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河里面，想要将傻子姐姐给捞出来。

　一个浪头，打过来，我就失去了意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