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有句老话,七十三八十四,阎王不叫自己去。我家老爷子不忍饥受冻,也没能熬过他七十三岁的那个寒冬。

 他是中了风才瘫痪的,在床上躺了两年都说不出话,但走的那天却忽然开口把我叫到床边,给我交代了一件事情。

 他说家里的棺材作坊里面,有一口大棺材,是西山一户姓赵的人家老早就订好了的。生意人要讲诚信,不管到了什么时候,都要给人家留着。老爷子说完这话,就撒手西去了。

 这一晃就是三年,照规矩,逝者三年冥诞的时候,要烧一栋纸做的房子和轿车,还有一些伺候的纸人。

 家里是做白事的,这些东西家里倒是不缺,可恰好要给老爷子上坟的前一天,家里面的裱纸卖光了,老爹不得不连夜到镇上去买。

 可是直到第二天早晨,他还没有回来。

 家乡的规矩,冥诞烧纸房子要赶在正午之前。

 眼看着就快要到正午,老爹还是没有回来,老娘也有些急,催促我道,“都这时候了,你爹还没回来,怕是在路上耽搁了。小弯,你去作坊里拿些黄纸上山去,好歹让坟头落点灰,别让人家说闲话。”

 家里的作坊,一般情况下,老爹是不允许我和老娘进去的,说是干这行的规矩,妇人和孩子要离远点儿。但若是忙起来,老爹也会让我进去搭把手,但不允许我乱碰里面的东西。

 作坊被隔成了前后两间屋子,前屋放着一些黄香裱纸,后面放的是棺材。

 我长这么大,里屋还没去过。以前总觉着奇怪,棺材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,里屋还要特意上把锁,也不知道防些什么。每当我嘀咕这件事情的时候,老爹总会拿着烟枪敲打我,让我别瞎琢磨。

 可十二三岁,正是狗胆泼天的年纪,对什么事情都觉得好奇,什么地方都敢去闯一闯。现在老爹出了远门,老娘又不敢进作坊,我一下铆起了胆子。

 我蹑手蹑脚到了后屋的房门,伸手在铜锁上一拉,没想到一下子就开了。细胳膊细腿的我,哪有什么力气,肯定是老爹忙得忘了上锁。

  推开门我就钻了进去,屋子里没有窗户,大白天的一片漆黑。但给我的第一感觉并非是这个,而是这屋子里面出奇的冷,甚至比屋外三九天的东北风还要冷。我退出房门,找到了半截蜡烛点上,再推门一看。

 身前几步的位置放着一口大棺材,这棺材就放在地上,足足高出我两个头。

 这样高大的棺材我从来没见过,心中有些好奇。

 惊奇之余,我也想起了老爷子临走前给我说过的话,这棺材应该就是他交代的那口。

 棺材用黑色的帆布裹得严实,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。好奇心使然,我拉开了帆布的一角,想要看看这棺材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这样遮遮掩掩的。

 可这一拉,里面的东西将我吓得一个趔趄,手中的半截蜡烛也差点杵在地上。那是一张煞白的脸,脸上五官不全,只有一颗漆黑的眼珠子。

 倒头一看,却是让我发现了真相,帆布下面露出了半截纸人的身子。我皱了皱眉,莫非刚才那张脸是这纸人的?

 想到这里,我壮着胆子再次拉开了帆布,果真是纸人。我心中咒骂了一句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本打算起身离开。可刚走两步,又想起老爷子冥诞没有纸人烧,心里一琢磨,抱着这纸人就出了作坊。

 到老爷子坟头,我将黄纸和纸人点燃,纸钱燃尽,便要离开,可刚一起身,从白灰里面,滚出一个小球落在了我的脚边。

 我心生好奇,将之捡起来,拍了拍上面的灰尘,放在手心里把玩。这珠子有鸽子蛋大小,通体幽黑,摸上去十分光滑,倒是有些像大一点的弹珠。

 可奇怪的是,我盯着它看了几秒,竟觉着有些目眩,脑袋一阵昏沉。

 当我重新有意识的时候,周围亮堂堂的,耳边响起了老娘的说话声,“小弯好像醒了。”

 我睁开眼一看,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,老爹老娘坐在床边,脸上写满了关切。我撑起身子来,一脸茫然。

 老娘心切,问我累了怎么不回家,反倒趴在老爷子坟头就睡了。我脑袋有些发懵,也没回老娘的话。

 吃饭的时候,我有些心不在焉,一直在琢磨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坟地里就睡着了。想来想去,认为多半和那颗珠子有关,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衣兜,并没有发现那东西,兴许是掉在坟地了。

 掉了就掉了,坟里面的东西能是好玩意儿?

 我有起夜的习惯,约莫下半夜便醒了,拉亮了灯准备去上厕所。可刚一起身,便发现床边竟然跪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,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样貌。

 我吓得立马蜷缩着身子,往床后靠去,叫喊着,“你谁啊,大半夜的你要干嘛?”

 那女人一声不吭,跪在原地也没有动作。不一会儿,堂屋里传来了脚步声,随后便是老娘的询问,“小弯,你这是咋了?大半夜的叫唤个啥?”

 我指着那跪在床边的女人,问道,“妈,这人是谁啊?”

 老娘一脸疑惑,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,随后扭过头来问我道,“哪有什么人。”

 听到这话,我有些错愕,揉了揉眼睛,发现那个女人仍在,随后吞了吞口水指着那女人,看着老娘的眼睛说道,“真的有,她就在这儿。”

 老娘又看了看,皱起了眉头,随后摸了摸的额头问道,“你是不是做噩梦了,这屋里哪有什么人?”

 我越发的着急,下了床走到那女人身前,指着她的脑袋,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,“就这儿,就这儿,你难道看不见吗?”

 老娘的眉头更紧了,见我这般模样,走过来将我拉到床边,一边拍着我的背,一边安慰道,“好了好了,不怕不怕,妈在这儿呢。”

 我坐在床沿上急得大哭起来,直到屋里响起了老爹的声音,我准备把女人的事情告诉他。可打眼一看,那女人却不见了。

 我也没有多想,直接把刚才所见告诉了老爹,但他听完之后也是和老娘一样的反应,说我肯定是做噩梦了。

 在爹娘的安慰之下,我也冷静了下来。经过他们的一番劝说,自己心中也是起了怀疑,会不会真的是我看错了?

 当他们离开房间之后,我正要躺下,却看到自己的床头摆放着一双红色的布鞋。这鞋子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龙凤,翩翩袅袅栩栩如生,煞是好看。

 我看得有些出神,但数秒之后却觉得十分奇怪。这种绣花鞋早就过时了,即便是乡下也不多见,基本上是新娘在大婚当天才会穿。

 看这鞋子的成色、做工都十分精细,肯定价值不菲,应该不会是老娘的。

 转念一想,莫非是老娘给她未来儿媳妇准备的?想到这里,我忍不住抱怨了起来,我才多大啊,她也太着急了点吧。

 我随手便将绣花鞋扔在了床尾,打算明天把它还给老娘,我一个男孩子的屋里放着这样的东西,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死。

 兴许老娘是怕我没有睡好,第二天早上她并未叫我起床。醒来之后,老爹已经下地去了,而老娘仍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猪食。我将绣花鞋递到她的面前,憋红了脸说道,“妈,这双鞋还是你收着吧。”

 老娘忙着锅里,头也不转的回应道,“什么鞋?”

 我以为老娘故意打趣,瘪了瘪嘴,说道,“妈,你说我一个男孩子,屋里面放一双女孩子的鞋合适吗?我才多大啊,你就操心起这事儿了。”

 听我这么说,老娘扭身过来,奇怪的看了我一眼,问道,“你在胡说些什么,什么鞋子,什么女孩子。”

 说完这话,她眼睛扫到我手上的绣花鞋,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微笑,摸着我的脑袋问道,“小弯,给妈妈好好说说,这双鞋是哪个女同学送的?”

 我身子一怔,旋即应声道,“这不是你昨晚放在我床头的吗?”

 老娘拿过我手中的绣花鞋,一边端详一边轻声说着,“你又不是女孩子,我给你做这东西干嘛?在我们那个时候,绣花鞋就代表了定情信物,可不是随便给的。”

 说完,她便将绣花鞋放回我怀中,继续言语道,“小弯呐,你们现在年纪还小,很多事情都还不懂。这鞋子不能乱收,快拿去还给人家。”

 这么说来,这双鞋根本不是老娘做的了,那又是谁昨晚放在我床边的?老爹吗?他不太可能做这些事情。

 我紧着眉头,一个劲儿回想昨天自己做了什么事情,见了什么人。可我昨天除了去给老爷子上了坟之外,哪儿都没去过,更别提见了什么女孩子。

 忽然间,我想起了昨晚在床边跪着的那个女人,莫非是她留下来的?

鲜花
100书币
掌声
388书币
钻戒
588书币
游轮
888书币

精品书库

更多»

排行榜

更多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