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惠心伏在地上,字字泣血,听裴盛谦眼眶发红。
“好一出主仆情深的戏码啊!”他欲起身去扶冷惠心,“地上凉,快起来,莫要坏了身子。”
见其动作,陆暄嫣刚缓和的脸色再次阴云密布,眼神像刀子似的。
她虽看不上裴盛谦,可那毕竟是她的未婚夫。
她的东西,谁都不能染指。
冷惠心后背一凉,只觉对方凛冽的寒意似要渗到骨子里。
她忙直起了腰,抓住陆暄嫣的衣摆。
“小姐,奴婢一片赤诚之心,您若不信,裴府世子可以为奴婢做证!”
她动静不小,隐隐还可听见回声。
黑色的长靴驻足,旋即调转方向,朝着凉亭。
“此事又与那……世子有何关系?”
陆暄嫣瞥了一眼裴盛谦,终是没将那句“病秧子”说出口。
“许是我见她惠心聪明伶俐,曾向六弟讨要过,但被惠心拒绝了罢。”
裴景臣负手而立,站在凉亭外。
他一身墨色长袍,金色细线盘曲成纹路,在阳光下隐隐闪着光,发冠上的白玉温润,冲淡几分严肃凌厉。
阳光斜射,黑眸灿若星辰,带着一弯浅笑。
他声音温润,弯腰将冷惠心从地上扶起。
“我曾私下找过惠心,开出了极高的俸禄,并愿意为其赎身,去除奴籍。”
“可她不肯,”裴景臣垂眼看她,暗含深意,“她说,要在六弟院子里等陆二小姐嫁过来,她担心她家小姐一人住不惯。”
冷惠心绞着衣袖,鼻头一酸:“小姐……”
裴景臣一出场,陆暄嫣便看直了眼。
坊间都传,裴府世子自小到大就是个病秧子、药罐子,因先天不足,故而身形矮小,容貌也生得无半点阳刚之气。终日不见阳光,皮肤苍白。据说,还是个性无能。
可眼前这人气度非凡,形貌昳丽,与那劳什子病秧子一点都不沾边!
裴盛谦虽也生得端正,可与裴景臣一比,逊色不少。
冷惠心这么一喊,陆暄嫣方才回神。
她周身的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,举手投足间,多了些矜贵。
“这位是……”
她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尖利,反倒温婉下来。
“这是我大哥,裴景臣,裴府的,世子。”
裴盛谦笑道,特意重咬最后两个字。
陆暄嫣仿佛没听到一般,她嫣然一笑,不复之前的咄咄逼人。
“既然世子都这样讲了,看来确实是我误会你了。”
她拔下头上的金钗,硬塞给冷惠心:“刚刚跪了那么久,膝盖疼了吧。喏,这金钗赠予你,就当是歉礼。”
“这歉礼太过贵重,奴婢不能收。”
冷惠心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?她忙不迭地摆手,想把金钗还回去。
陆暄嫣正愁没有机会表现自己,哪能让她如愿?
她一狠心,将金钗插在冷惠心头上:“既然送你了,你就收着。你我二人这么些年,我自然是要念些情分的。”
推辞不过,冷惠心只得收下。
她惶恐得紧,一只手搓着衣角,时不时抬眼观察陆暄嫣的神情。
一名小厮快步跑进花园,附在裴景臣耳边低语。
裴景臣剑眉微蹙,点了点头。
他沉吟片刻,扫了一眼冷惠心。
“六弟,这丫鬟,你可愿意让我借用一下?”
有了上次宁氏的教训,裴盛谦不敢不给。
他挠了挠头,不解道:“大哥,何事能让这小小的婢子出面?不如,我给你挑几个得力的侍卫,你意下如何?”
宁氏只说让他让着点裴景臣,又没说不能问原因。
裴景臣笑着摆手,面露欣慰:“六弟近日成长不少,思考问题越来越妥帖了。”
“不必麻烦了,这丫鬟,我很满意。去内院送东西,侍卫反倒不自在,惹人嫌。”
“哈哈,大哥所言极是。那大哥你先忙,我与陆二小姐叙叙旧。”裴盛谦干笑着寒暄,视线划过冷惠心,带着一丝隐秘的占有欲。
“你随我走一遭。”裴景臣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“是,世子爷。”
冷惠心的眼睛不敢乱瞟,她垂着头,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。
凉亭里,陆暄嫣险些咬碎一口银牙。
她刚刚表现甚好,裴景臣的目光却无半分停留在她身上,现在却点名道姓要带冷惠心走。这叫她如何甘心!
可纵使不忿,面前还坐着个裴盛谦,她也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,眼睁睁看着那金钗上的流苏一步三晃,越走越远。
道路两旁的矮树丛减少,被替换成高大的椿树。
再跨过一道圆门,便出了花园。
前面人的脚步忽地停下,冷惠心一时不察,撞进了他的怀中。
好闻的沉木香瞬间将她包裹住,冷惠心捂着鼻子,慌忙跪下。
“世子,对不起,我……”
膝盖还没碰到青石板,大臂传来一股力量,将其一把拎了起来。
“怎的一天到晚,见谁都跪?”
裴景臣的声音从上方传来,闷闷的,却富有磁性。
“你可有磕到哪里?”
见她捂着鼻子,裴景臣蹙眉。
“回世子的话,奴婢不曾伤到。”她忙摇头。瓮声瓮气道。
裴景臣不说话,只上下打量她。
目光在她膝上的灰尘处稍作停留,很快便移开了目光。
“下次见到我,可以不用跪。”
冷惠心瞪大了双眼,眸中闪着点点水光:“世子,您是主,我是仆,这……于礼不合吧。”
“呵,”裴景臣轻笑,“在花园拉我挡枪时,怎么不见你讲理数?抑或者说,主就该为仆解围?”
他挑起她腰间的挂牌,上面刻着大大“六”。
“可你,好像也不是我的仆……”他抬头皱眉,看似苦恼,眼中却闪着玩味,“那我岂不是亏了?”
冷惠心双颊发烫,好似夏日天边的火烧云一般,被他调侃得无地自容。
“世子,当时事出有因,奴婢迫不得已,才拉了您过来。”她暗自懊恼,“若世子介意,奴婢任由您处置。”
“你?”裴景臣挥挥手,“你回去吧,我这里不需要你了。”
不等她反应,裴景臣带着小厮上了马车。
车轮滚滚,好似冷惠心眼中的泪。
裴景臣怕她再受罚,索性找了借口,讨了她。
不知不觉,她又欠下一个人情。
马车上,裴景臣捂着胸口,心跳如雷。
清新的花香,好似小猫般轻柔,他刚伸手触碰,却已然消失。